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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7章 立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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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7章 立功

八日前。

明華裳傳來那條奇怪的口信時,任遙本沒有多想。明華裳和李華章這半年一直待在上陽宮,對長安的狀況體驗不深,然而在任遙看來,這段時間長安每一日都不太平。

太上皇退位後,皇帝猜忌太平公主、相王,韋後大肆攬權,縱容梁王父子在朝堂中安插自己人,安樂公主日日想著做太女,和太子針鋒相對。幸虧太平公主和相王屢次退讓,這才沒有鬧在明面上。

但是太平公主和相王乃是神龍政變的功臣,誰甘心被幾個小孩子踩在臉上?如今長安看似萬眾歸心,藩邦朝賀,但底下早已暗流湧動。

神龍政變後,任遙原指望跟著李華章立份大功,以慰父兄在天之靈,同時也證明給任家那些旁支看,她一個女子,照樣可以光耀門楣。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李華章確實立功了,奈何功勞大過了頭,反而被皇帝猜忌功高蓋主。連任遙這個跟隨者也跟著遭殃,莫說升官,連問津者都少。

任遙繼續幹著執勤、巡邏的差事,春去秋來,日覆一日。任遙終於明白祖母的話,做官不是僅靠練武就能解決的,她槍練得再好,在官場中也無濟於事。

真實的官場,和她想象中光宗耀祖、征戰沙場的樣子遠之又遠。哪怕她屢立奇功,破格封侯,也不過是長安中小小的一顆螺釘。

好在還有江陵和她插科打諢。江陵進官場是聽他父親安排,無所謂升不升官,受不受重用,如今被冷遇了他也不在乎,還是笑嘻嘻地呼朋喚友,吃吃喝喝。身邊有這麽一個沒腦筋逗趣,慢慢地,任遙習慣了枯燥清苦的羽林軍生活,甚至覺得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不錯。

今日江安侯府設宴,則天皇帝喪期內,本不應大興宴飲,但恰逢江安侯壽辰,江府還是設了道小宴,只邀親近的人家來。江陵早早就告了假,他再三叮囑任遙今晚務必去江府赴宴。任遙嘴上沒答應,但巡邏結束後,她馬上就收拾東西,打算先回家換身衣服,再去江安侯府。

畢竟是江陵父親的壽辰,她穿羽林軍的衣服去,太失禮了。

任遙著急離開,抄小路出北衙。路過一堵墻時,她無意聽到墻後有人說話。

隔著風聲,對方的聲音朦朦朧朧,聽不清晰。任遙隱約聽到左羽林大將軍的聲音,這是他們的頂頭長官,任遙下意識停下腳步。

墻後的聲音時斷時續傳入她耳中:“梁王父子弄權,霍亂宮闈,無異於二張兄弟。太子欲斬殺韋皇後、安樂公主、上官婉兒等,以正朝綱。神龍年雍王亦是靠出其不意逼則天皇帝退位,雍王能做成,太子比雍王更名正言順,怎麽做不成?你我戌時響應太子,帶兵沖入玄武門,事成之後,必有重賞。”

另一道聲音聽起來似有些猶豫:“可是,這可是謀反,一個不好是要殺頭的……”

“哪有什麽造反,我們是奉太子詔令,入宮保護聖人。成大事者豈能畏首畏尾,太子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,若是成了,日後封侯拜相不在話下!”

後面的聲音轉低,喁喁不可聞。任遙狠狠吃了一驚,她飛快掃過周圍,見沒人看到她,趕緊放輕腳步後退。

最初的震驚過後,任遙的腦子很快就冷靜下來,她瘋狂又清醒地意識到,這不是造反,而是功勞。

依安樂公主的跋扈,太子能忍下去才是奇跡,她只是沒想到,太子居然選在這個時候動手。

看起來,太子打算效仿李華章的路子,策反羽林軍中高層將領,發動兵變,突襲玄武門。只不過李華章的手段要隱秘精密地多,太子起事當日才來拉攏羽林軍將領,似乎有些操之過急。

不過聽說安樂公主越來越頻繁地游說皇帝廢太子,立她為太女,前幾天韋後甚至提出則天皇帝是女子,奉靈的人理應也是女子,應該讓安樂公主主持則天皇帝祭典等話。皇帝沒有表態,但是,若真讓安樂公主在眾節度使和藩邦使者面前主持祭禮,何異於廢太子,立太女呢?

太子因此急了,想要先下手為強,也不難理解。

任遙離開北衙,顧不上江安侯府的宴會,不假思索往雍王府跑去。但是她在門口再三陳明有要事和雍王相商,雍王府的門房都不放她進去。

任遙沒辦法,只能給明華裳、李華章留了口信,很不甘心地離開。她站在街頭,看著往來人潮,覺得無比茫然。

李華章和明華裳不見她,這麽大的事情,她還能和誰商議?

回府告訴祖母?祖母定會讓她明哲保身,莫管閑事,明知宮變而不作為,任遙不甘心。去找謝濟川?那個狐貍沒一句真話,她信不過他。或者去和相王、太平公主通風報信?

任遙看不上告密的行為,何況,沒有李華章,她也見不到太平公主、相王本人。進宮告訴皇帝、皇後也不妥,那畢竟是當朝太子,她沒有證據,怎麽敢誣陷太子造反?

任遙左右為難,這時一個人突兀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裏。任遙意識到自己在想誰,簡直驚駭。

她在做什麽?她不忿男子天生有繼承權,而女子只能嫁人,所以從小苦練武藝,一心證明她不比男兒差。她好不容易成了侯爺,怎麽能自甘墮落,遇到事情去找男人拿主意?

她是平南侯,是任家唯一的頂梁柱,她絕不會像閨閣女子一樣甘於做金絲雀,她這一生絕不會成婚生子,更不會聽男人的話。

任遙咬牙,將江陵的臉從腦海中趕出去,背朝江安侯府,頭也不回向宮城走去。

任遙再度回到北衙,和同僚換了班,去宮門守夜。這在軍中是常有的事,誰臨時有安排,便會和同僚調換執勤日子。另一人聽到任遙願意替夜班,當然求之不得,很痛快就答應了。

任遙沈默地拿著武器,去宮門戍衛。走前,她看著在營地內清點人數的左羽林軍大將軍,仿佛在看現成的功勞。

江陵是江安侯的兒子,一生下來父親就替他把路鋪好了,可是她不一樣。她走到這一步已經犧牲了太多,她沒有退路,必須取信於當權者,保住平南侯府。

或許太子看到李華章從玄武門攻入宮城,成功逼則天皇帝退位,他就覺得他也行。正因如此任遙才確信太子成不了事,太子連玄梟衛的存在都沒有摸到,竟然就敢學人逼宮。李華章一直很堅定地支持皇帝繼位,哪怕皇帝猜忌他,他也從未動過起義的念頭,所以李顯這個皇帝,必然能坐得長長久久。

勝利者已定,她要幫誰,已毫無疑問。任遙默默對李華章、明華裳道了聲抱歉,並非她背信棄義,她提前通知過他們,只是他們不肯見她。李華章有雍王封號在身,這輩子不會過不下去,但她不行,她背後是平南侯府,她不能後退。她必須立功,李華章和皇帝是親人,應當不會在意她討好皇帝、韋皇後的。

她沒得選擇。

任遙裝作照常巡邏,尋機在身上綁滿了武器,靜等戌時到來。冬日的天黑得很快,夜穹深不見底,稀疏的星光下,有的人家在吵架,有的人家在為明日的食物發愁,也有的人家,在歌舞美酒中縱情享樂。

任遙刻意不去想江安侯府及江陵現在在做什麽。太子的目標是皇宮,不會對其他地方下殺手,只要她解決了太子兵變,她能得到功勞,江陵能安安穩穩為父親過完壽辰,祖母能無驚無擾睡個長覺,李華章和明華裳也能平靜過他們的二人世界。沒有任何人的利益受損,一切都是最好的。

時間一點一滴過去,任遙忍不住又瞥了眼時辰,目露不解。

說好了戌時起事,如今已經戌時兩刻了,怎麽人還沒來?

莫非他們察覺事情敗露,取消了計劃?任遙抿住嘴,心裏既茫然又不甘。

人生是不是越求什麽就越得不到什麽?她那麽想立功,極力想證明自己可以支撐任家門庭,偏偏每次都在距成功一步之遙的時候破滅。任遙正在喪氣,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喧嘩聲。

任遙心神一凜,霍得擡頭,看到一群黑影簇擁著一個人湧向玄武門,星星火把點綴其間,任遙甚至看到了刀尖上未幹的血跡。任遙心裏狠狠一驚,是誰的血?

太子不是要逼宮嗎,為什麽遲到了這麽多,還中途拐彎去殺了人?

守宮門的羽林軍意識到不對勁,領頭的連忙下令結陣,所有士兵聚攏守在玄武門前。任遙混在守門的士兵中,聽著太子威風凜凜讓他們放下武器,暗暗估算太子的兵力。

和李華章當初精心策劃的兵變不同,太子帶來的人多是多,但太雜亂了,所有人擠在一起,毫無章法。兵精貴不精多,這種時候人多,可未必是好事。

太子帶來的人是羽林軍,守宮門的也是羽林軍,雙方看著對方陣營裏相熟的臉,都有些遲疑。守宮門的將軍聽到太子是奉聖旨行動,態度漸漸動搖,任遙猛地一聲暴喝:“我等乃天子親兵,只聽聖上號令。太子殿下說是奉聖人旨意,可是如今天黑,誰知是不是真的聖旨。太子若真有急事,不如暫回東宮,明日去面見聖人。晨鼓響前不得開宮門乃是規矩,恕臣不能放太子入內。”

任遙態度堅決,聲音洪亮,守城的羽林軍都受到鼓舞,一步不肯退卻。太子見事情發展和他想象的不一樣,有些慌了神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他們這邊拉扯中,太極宮已經被驚動了。皇帝、韋皇後在太監的扶持下登上玄武門,皇帝看到城下的陣仗,還有什麽不懂的,怒喝道:“逆子,你要做什麽?”

任遙見觀眾已經到位,知道立功的時候來了。她身先士卒沖向太子陣營,吼道:“太子謀反,擒拿逆賊,保護聖上、皇後!”

皇帝和韋皇後站在城樓上,只看到一道身影格外英勇,悍不畏死沖入造反隊伍,一桿銀槍舞得虎虎生風。太子原本就是庶子,雖然撞了大運被封為太子,但他沒有任何理政經驗,兵變全靠一腔仇恨和想當然。他既不懂怎麽管人,也不懂怎麽做事,被人一沖就膽怯了。

太子沒及時穩住人心,下方被煽動造反的士兵很快慌了,沒一會就潰不成軍。任遙一直拿李華章來預設太子,一交手才發現太子比李華章差遠了。她心中大定,乘勝追擊,大喝一聲追著殘寇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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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陵今日本打算正式將任遙介紹給父親和繼母,為此他特意換了身衣服,精心整理了儀容。但他在府中左等右等,都不見任遙出現。

江陵心中無比失望。但他馬上說服自己,說不定是她執勤後太累了,所以直接回府歇著了。畢竟如今天寒地凍,羽林軍要巡邏全城,定然十分辛苦。反正他爹就在這裏,大不了改日再介紹,總不能累著她的身體。

江陵強壓著失落,回到宴席上,聽繼母和弟弟給父親祝壽。江安侯哈哈大笑,他餘光掃到江陵,問:“江陵,你說給為父準備的驚喜,現在在何處?”

江陵怔了下,笑著道:“爹,我還沒準備好,等改日再說。”

江安侯神色明顯陰沈下來,江安侯繼室笑盈盈道:“侯爺,世子有這份心就夠了,何必強求?二郎,快把你給爹爹寫的祝壽辭拿上來。”

一個少年捧著自己寫的字,稚聲稚氣祝江安侯福祿延綿。江安侯看著乖巧聰慧的幼子,很快喜笑顏開,笑著將兒子抱在自己膝上:“二郎字寫得這麽好,真是勤勉好學,不像你那不成器的兄長。”

江陵笑容微滯,垂下眼睛喝酒,就當沒聽到父親下意識的話。這時管家飛快從外面跑進來,附在江安侯耳邊說話。

江陵在玄梟衛學過唇語,幾乎同時翻譯出來,太子率左金吾衛、左右羽林軍兵變,意圖逼宮。只不過他們在往玄武門行進途中,太子想起安樂公主呼他為奴,要先去梁王府殺安樂洩憤。沒想到安樂公主今日宿在宮裏,恰巧躲過一劫,梁王父子,也就是安樂公主的公公和夫婿,沒跑出去,被亂刀砍死。

江陵在心裏“啊”了一聲,有些難評。皇帝這一窩可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,皇帝倒黴了半輩子依然沒有學聰明,他生出來的兒女更是一個比一個蠢,偏偏自我感覺良好,一個野心勃勃想當太女,一個都打算兵變了,竟然還能中途拐彎,先去殺仇人洩憤。

聽到太子半途改道,江陵就知道太子此次行動必敗。顯然江安侯也沒把太子當回事,他命人撤去酒宴,不斷派人出去打探消息,毫無外面在發生政變的慌張。

慌什麽呢?就憑皇帝剩下的兒子,根本沒法和太平殿下抗衡,他們父子越相殘,對太平殿下越利好。等著就是了,江安侯巴不得太子殺了安樂公主,韋皇後再發怒殺掉太子,最好再多牽連幾個皇子。

韋皇後這等二流人物,竟也想效仿則天女皇,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命。

過壽的松快沒了,但江安侯府內也不怎麽緊張,江陵百無聊賴等著外面殺出最終結果。然而他萬萬沒想到,在他視如樂子的故事中,竟然聽到了她的名字。

“任遙?”江陵猛地站起來,眼睛瞪大,難以置信,“昨夜根本不輪到她守城,她怎麽會撞上太子謀反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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